过期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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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忱玉】红丝缠

【壬寅年花忱生日忱玉12h】

【14:00】by 过期干花

上一棒 @🌼✨花社记者王小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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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玉泽开门后吃了一惊。


他没有想到店员会来送货,心想失策,点外卖的目的明明是避开花忱,现在倒成引狼入室了。


将花忱比作狼并不合适,他生了一对好看的柳叶眼和吊梢眉,看向你时似笑非笑,总是含情脉脉的样子,让人招架不住地喜欢。明明是极具亲和力的长相,玉泽却觉得这张脸神似罗刹,付款后急忙离开,避免同他照面。


花忱身上有让玉泽害怕的熟悉感,然而心惊过后玉泽如何回忆也想不出在哪里见过花忱,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应当无冤无仇,玉泽到底不明白一个甜品店员工为何会让他如此惊慌,不愿在陌生人身上耗费心神决定不再思考,可这家甜品实在好吃,难以割舍。要满足口腹之欲又不见到花忱,于是选择外卖,饿了么美团他家都有线上店铺,玉泽第一次由衷感谢科技,让他能够吃到好吃的甜点又避免见到花忱。


今天为什么是花忱送单,怎么想都觉得甜品店店员不会兼职送餐骑手,玉泽忘了打招呼也忘了签收,满心想着投诉,花忱提醒几次他才回神,忙不迭报出自己的手机尾号。花忱确认手机尾号后将蛋糕递给玉泽,嘱咐冷藏保存,二十四小时内食用,工作流程结束花忱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一个人站在你家门口,不进不退,玉泽不知是邀请他进来还是关门谢客,又不能一直僵持,调整好心情,做出平时的微笑,询问花忱还有什么事。这一招呼才让玉泽嗅到花忱身上软糯的奶香,面团经由烘焙,暖洋洋的柔软,忍不住要拥入怀中揉捏,抱着他睡觉会做一个香甜的梦吧。玉泽摇摇头,将这想法丢出脑去,看着花忱等他回答。花忱眯起眼,洋溢着温暖的笑容,解释他租下了对面的房子,明天搬来,他们就是邻居了。


玉泽勉强维持笑容:“那真是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玉泽咬牙切齿,怎会有这样巧的事,想要避开的人变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简直讨债冤家。


不过仔细想想,回避花忱只因一点谈不上来由的熟悉感,可这熟悉感再正常不过,曾经发生的事看过的书籍影像,人生轨迹在潜意识中留下痕迹,再见相似的情景缓缓浮现,便是“好像曾经”的熟悉,不消一瞬就会消散。这样的事在遇到花忱前发生过不少次,年幼经历浅薄大脑活跃时由其多见,甚至觉得自己会做预言梦,后来读到神经学相关研究的书籍玉泽便了解其中奥秘,不再一惊一乍。但在花忱身上,这种熟悉感不消反增,玉泽不安,看到花忱好看的眉眼都觉得一不小心就会落入花忱布好的陷阱。


守株待兔的狩猎者,明明是温柔的人,为什么会给玉泽留下这样的印象,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讲不出缘由的感性和自己引以为傲的理性,玉泽选择后者,接受花忱作为邻居的现实。


第二日正午,电梯铺满纸箱,搬家工人上上下下搬运着花忱的行李,周三,玉泽没有事,睡到现在才被吵醒,伸手挽一个发揪开门去看现下情况。工人进进出出,透过敞开的房门看见堆叠的纸箱,花忱出来正撞见玉泽微皱的眉头,穿着睡衣,脸上还有倦意,心下明白玉泽刚刚起床,先发制人道歉,保证会让工人轻一些。本要发作的怒火被当头盖下,玉泽不再好说什么,摆摆手解释自己正好起床,并没有打扰到他。


交谈中花忱透过空隙看到玉泽家客厅一角,红木家具,紫砂茶壶,典型中式装修,古典陈设与玉泽年轻外貌形成对比,割裂又统一,让人更好奇这间房子的主人。


玉泽不愿多与花忱交谈,准备回去洗脸却听见花忱说:“正好是午饭的时间,家里煤气还没弄好,人生地不熟不知道附近有什么好吃的,要不一起吃饭,你请客,我掏钱。”花忱说得真诚,如此还能省一顿午饭钱,玉泽想不出拒绝理由便应下,约好半小时后出发。


不多的交谈中,花忱嗓音婉转清晰不带一点儿音,玉泽听出他是南方人,想了下附近的菜色都带辣,并不适合花忱,于是决定去大学城吃砂锅粥。


在店里坐下花忱感慨他没怎么来过东门这边,没想到有这么多美食。玉泽提醒扫码点餐,翻动页面介绍菜品,问他想吃什么。花忱没有意见,扣下手机只说:“既然是你请客那自然是你点菜。”


玉泽看花忱弯起的眉眼不知能激起多少春水荡漾,心里批判花忱妖“颜”惑众。后来知道花忱老家是荷花之乡,加之花姓,便在花忱身上编排实际妖怪:荷花妖,活脱脱的荷花妖,不知惑了多少人跌进池塘成他养料的荷花妖。


看风景的人也是别人眼里的风景,花忱不动神色打量着玉泽,蓄长发,却不阴柔,下颌棱角分明,是薄凉的面相,可偏一双狐狸眼含情脉脉,互相中和,看来如古画赏心悦目。这样的人俊美少见,花忱多看两眼,玉泽穿着休闲舒适,一身书生气,看着舒心耐打量,让人越看越喜欢,目光落在玉泽握手机的手上,骨节分明,中指上贴着创可贴,更显手指修长,再看小指,朦朦胧胧有一节红线在飘,再一晃又没了,花忱以为自己眼花,没有多想,补充自己不太能吃辣。


既然花忱将点菜完全交给玉泽,他便按自己的口味点菜,甚至没让花忱看最后的菜单就点了下单。直到粥菜上桌花忱才知道玉泽点了什么:海鲜粥,包浆豆腐,娃娃菜,还有蜂蜜鸡翅。两人吃足够,花忱盛一碗粥给玉泽,很自然开启饭间闲聊:“你是在燕大上学么。”玉泽点头,又觉得这样不够礼貌,接过粥碗道谢后补充:“是,学历史。”


燕大的历史系在专业内很有名,花忱不由赞叹,心里将玉泽的专业与他家装修风格联系起来,时间沉积在一个年轻人身上,多了许多内涵待人发掘,花忱对玉泽的好奇多了几分。


玉泽习惯了这样的赞美,真心感谢花忱又谦虚不过运气好,之后不再聊自己的专业,转而问花忱:“你呢,在哪里读书,是在甜品店打工么。”


两人年纪相仿,甜品店在的地方四通八达,旁有不少高校,顾客多是学生,即使暑假也有学生留校,玉泽猜想花忱是附近高校学生趁暑假打些零工,便这样提问。没有想到花忱的答案竟是他没有上大学,只在燕大有两门进修课,也不在甜品店打工,那家店是他开的。


玉泽的成长环境让他并不看重学历,认为学习不过是一种选择,但社会大环境使然,本科学历似乎成了必不可少的东西,实际遇到没有上大学的人还是会吃惊。


花忱从玉泽眼中看到微小的波澜心知他的想法,倒是坦然,继续说他从小跟着父亲学做糕点,对其他事情并无兴趣,高中后便带着手艺来京发展,从学徒做起,现在有了一家自己的店很是满足,学历对他而言并不重要,想进一步发展才发现不止需要会做糕点,还要会经营会管理,自己不懂的事情还有很多,但店里有挺多事需要忙,没办法全日制学习,这才报名燕大进修课程,一周只用学习一次。


玉泽连忙解释他惊讶只是没想到这么好吃的糕点是年轻人做的,口感味道绝佳,让他以为是老师傅的手艺。


对手艺人来讲,没有什么比对手艺的认可及夸赞更让人开心的事了,嘴里的海鲜粥更暖热可口,花忱咽下后道谢,说:“自己平时不去店里只听店员讲有一个长发男生总来,我想着就是你了,能得到常客这样的赞美,我很高兴。”


玉泽被花忱的笑容感染,对他不再心怀芥蒂,反而为自己之前的紧张感到窘迫,甚至觉得该因此向花忱道歉。


花忱不知玉泽心里的想法,吃着碗里的粥向玉泽介绍他准备在秋季推出的糕点,说着开心,又道与玉泽投缘,邀请他到家中做客,尝一尝新品味道,给些老客建议。


玉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听清花忱的话,糊涂点头答应。


这一点头给花忱接近玉泽的理由,也给玉泽家沉寂许久的门铃提供用武之地。


花忱看到玉泽茫然的表情知道他已经忘记吃饭时的对话,展示手里的糕点提醒玉泽:“上次答应帮我尝味道的,怎么这就忘了?”


花忱做可怜表情得心应手,上下眼皮一眨都能眨出眼泪,玉泽看去竟有自己是负心汉的感觉,甚至怀疑自己车祸失忆,辜负曾私定终生的花忱。


玉泽翻白眼否定这个可能,自己平安长大从没有出过车祸更别说失忆这种韩剧才有的情节,于是伸手捏住花忱的鼻子,“别装可怜,我没忘,单吃甜点太腻了。”为证明自己“没忘”玉泽补充:“你喜欢什么茶,我去泡。”


花忱对茶并不挑剔,让玉泽随意。玉泽不当他客气拿出自己常喝的茶,冲泡好端给花忱,这才打开他带来的食盒。银杏叶造型,南瓜糯米的外皮,包红豆、绿豆、抹茶……玉泽奇怪花忱做这么多馅的糕点,形状不错应秋日落叶之景,但口味太多反而难成记忆点。花忱同意玉泽的说法,解释还没决定好正式上市用哪种馅料所以需要玉泽帮忙尝尝。玉泽答应帮忙,又因为喜欢红豆,红豆馅的多吃了两口,夸赞花忱家红豆馅打得不错。


花忱看着玉泽,提及红豆忽言:“相思知不知。”


人人皆知红豆寓相思,可花忱没来由的一句让玉泽晃神,红豆从咬开的银杏叶中落下,砸到地上惊起玉泽。两人皆是如梦初醒,花忱抽出纸巾去擦地板,指尖正好碰到玉泽的手背,小指上又是那时看到的红线,花忱好奇,想去触摸这截红线,手指只碰到玉泽的皮肤,心怀诧异抬头迎上后者的目光,为遮掩慌乱说:“我来吧。”玉泽收回手,坐回沙发上,看花忱收拾地板,修长好看的手指做家务也很灵活,玉泽想到花忱也是用这样的手指做糕点,该是冷白玉的触感,以糕点为媒介又落在自己舌尖上。


“好了。”花忱的声音将玉泽从幻想中拉出,玉泽这才因刚刚的幻想红了脸,捂着嘴躲开花忱的目光,继续聊糕点馅料的问题:“红豆好吃但做成红豆糕更没特点了,再想想别的。”


之后花忱常以讨论新品的名义造访玉泽,一回生两回熟,花忱带来糕点,玉泽送去茶叶,两人的关系该用朋友定义,可相逢时莫名的熟悉感作祟,玉泽与花忱多少有些隔阂。这隔阂成两人关系更进一步的阻碍,又是玉泽对花忱歉疚。真心换真心,看得 出花忱想和玉泽做朋友,玉泽不想敷衍花忱真诚的热情却难以敞开心扉回应花忱,因而时时觉得亏欠花忱,总想弥补。


花忱将家门钥匙交给玉泽时这种感觉也在作祟,导致思维滞涩大脑空白,讲话都僵硬不少,问花忱这是什么意思。


“备用钥匙呀,忘记带钥匙的话就找你了,对了,我们还没加好友呢,顺便加个微信好友吧,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联系我。”


对面的屋子一直空着,玉泽没有过邻居,更没和邻居交换过备用钥匙,茫茫然收下钥匙验证好友申请然后告别,关门后埋怨自己怎么见到花忱就犯糊涂。


后来玉泽悔恨没有趁机把自己的钥匙交给花忱,不过这都是后话,眼下玉泽看着钥匙出神,心想原来花忱是会用兔子挂件的人。


二。

又做这个梦了。


自己泛舟铺满莲叶的无际长河,舟身推开的莲叶在舟尾波澜中合拢。


这是要去哪,身前身后皆是同样的景色,却没有心慌,好似知晓归途,刻意去想又找不到答案。


这是哪,一个答案被层层雾霭遮掩,拂不去走不近。


抬头看到一座石桥浮在空中,无桩无柱,一定在哪见过这座桥,更加笃定自己到过这里,或是到过相似的地方。


桥上站着什么人,翩翩风姿,策舟行近,一株并蒂莲落在船头,舟身过桥,回首,桥上空留浓雾,再回首,手中的撑杆脚下的游舟莲叶不见踪影,只剩浓雾,然后浮现父亲的面孔。


说来奇怪,父亲过世自己才八岁,这么多年他的长相早已模糊,竟还能认出这是父亲,或许梦中并不靠相貌认人,又或许是大脑凭感受刻画出“父亲”。


父亲说了什么,听不清,可能是道别之言珍重之语,是伤心的话,落下眼泪。


父亲转身离去,梦中有火燃起,逃跑,逃跑,又一个身影从火中浮现,是那个扔并蒂莲的人,然而走近看清面孔竟是令人恐惧的长相,哪里还让人如沐春风,腹部一阵刺痛,玉泽猛然惊醒。


窗外蝉鸣鸟啼,原来已经清晨。


玉泽拭去脸颊的泪行,翻身下床,摸起床头的胃药正反看看,该再去医院开些药。


这个梦究竟意味着什么,为何自己会反复梦到。


莲花,桥,并蒂莲,为何次次看不清桥上人,明明知道雾里是父亲,怎就看不清桥上人……


三。

花忱寻找合适的馅料每每麻烦玉泽尝试新的搭配,玉泽不好意思只做食客,去花忱的厨房帮忙。两人相处时间越来越多,闲聊才知道花忱有一个堂妹,今年上高中,为了更好的教育资源家里人送她到北京读书,花忱正好在京,便拜托他照顾堂妹。


堂妹在住宿制学校读书,寒暑假回家,成绩好不惹事,平时不用花忱费心,只是学期内的假期需要留宿,因此花忱才从单间公寓换租两室一厅的房子。


原来如此,玉泽租住的小区确实有不少学生,户型合适房租便宜,不少人在此买房都做出租打算。玉泽恍惚,一切巧合都是必然,微妙的宿命感让他再次审视初遇对花忱的躲避,也会有原因么?玉泽想不明白,正如花忱选不出新品最佳方案,每种都有所欠缺。


或许世上糕点都被做尽了,花忱不无疲惫,最终敲定不加馅料,用南瓜提升口感调整甜度。


玉泽看出他的失落,安慰花忱:“南瓜性暖,口感也好,和秋天很搭配。”花忱嘴上感谢,心里却想冷冰冰的人竟然也会说好听话。


不怪花忱当玉泽冷冰冰,从甜品店玉泽转身就走到把花忱堵在门外,两人相遇相识算不上友好,难免留下不好相处的印象。现在两人熟悉不少,玉泽冰冷生硬的形象融化一角,于是花忱向堂妹介绍邻居时评价玉泽:“看上去不好相处,其实挺温柔的。”


花书诺觉得堂兄比社牛都牛,心里吐槽,人家明显不愿意见你你还贴上去,不怕招烦。对玉泽却是喜欢,又帅又清冷又温柔,样样戳中少女心,当即决定考燕大和玉泽当校友。


花家人都这样热情难却么,玉泽无奈,又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种热情,甚至心生雀跃,有久旱逢甘霖之感,忽地想起中学为排解寂寞处处留情的荒唐事,摇头嘲弄自己,真是年少轻浮。


聊完北京吃食景点,话题兜转落到花书诺的高中学习上。花忱说他不懂读书让花书诺问玉泽,起身去厨房沏茶,花书诺便问:“燕大好难考上,玉泽哥哥有什么学习方法,或者能不能和我讲讲你高中怎么学习。”


玉泽眨眨眼,从过往回来,答:“每个人习惯的学习方法都不一样,根据自己的节奏调整才是好的,我高中其实并不好学,唯独对历史兴趣浓厚,所以走了燕大历史的自主招生。”


听到这儿花书诺泄气,抬眼向厨房方向看看,加快语速降低音量说话:“真羡慕你和哥哥。”


玉泽来不及探究这句话的意思,许久后想起,才明白花书诺羡慕他们明白自己一生致力的事业,如此看来,自己与花忱算情投意合。像不想让花忱听到他们的聊天内容,花书诺带过话题抱怨父母专断,把她送到千里之外念书,连朋友都没有,“孤独死了!”花忱不安慰妹妹反而笑话她,下次回来就要讲谁生日打算送什么礼物了。


花家兄妹你一言我一语地拌嘴,玉泽觉得新鲜,原来这才是兄妹,自家兄弟面上和睦暗地里盘算如何多争一份家产,玉泽无父无母而且外姓,在家产之争中只有祖母的宠爱可以仰仗,没有利用价值也不具威胁,兄弟待玉泽与陌生人无二。


说不羡慕骗己偏人,玉泽早决定不自欺欺人,坦然承认羡慕花家兄妹,想多感受下兄妹间的氛围,对花书诺说:“学习上有问题可以来找我。”花书诺高兴准备答应,花忱打断她问玉泽:“你课业不紧张么,没记错的话你开学就大三了,不用实习么?”


玉泽记不起什么时候同花忱讲过他大三,摇摇头,又补充说:“我打算继续读研究生,现在的导师也看好我,大三不去实习,跟着老师做项目,准备毕业论文和保研材料。”


玉泽恨不能一辈子泡在象牙塔中,好离宣家明争暗斗远一些,落得清净,每每思及此处难免怨怼离开宣家留他一人挣扎的母亲。


花忱不知玉泽这些心思,预祝他一切顺利,还是客气,话里话外都是不好让堂妹打扰玉泽的意思。玉泽心想,你从搬来到现在哪一天没打扰我,现在害怕妹妹打扰到我,理由不能再差了,还是坚持:“我忙的话会住学校宿舍,到这边就是有空,一个人也无聊,不打扰的。”


花书诺抢在花忱之前开口:“哥你也太小心眼了,见不得我更喜欢玉泽哥哥就要拆散我们!”


这都哪跟哪啊,玉泽腹诽,知道是玩笑亦不愿掉女生面子,于是附和:“就是,你不要做西王母。”


花忱哭笑不得,道出玉泽心声:“这都什么呀,好了,我答应,这不是怕妹妹被你骗走。”


玉泽知道花忱对妹妹爱护有加,心里仍是不爽,怎么在他心里自己就是会哄骗未成年的变态,若不是为答谢花忱的糕点他才不愿做高中家教,又累又浪费时间,况且没有工资!


心中别扭表现在脸上成微微蹙起的眉头,花忱看去便微信留言给玉泽:


哄小姑娘的,怎么生气了?


别气了,我请你看电影。


其实是怕我妹妹,她年纪小不懂情啊爱啊,我怕她喜欢上你。


“花忱-邻居”撤回了一条消息。


回家玉泽才查阅未读消息,看着和花忱的对话框,原来自己的不开心这样明显,花忱这样心细么,可言语中怕堂妹喜欢上我,还是不放心我,不把我当正人君子,被怀疑的感觉太糟糕,于是打字:我像对未成年出手的样子么。打完又觉得这话火药味太重还满是抱怨指责对方不了解自己,两人既非至交亦非敌人,玩笑话示威语不论作何解释都有些过头,全选删除,斟酌片刻回复:


生什么气?不过最近重映《天堂电影院》,我挺想看的,下次我请你。


不到片刻对话框便出现花忱的回复:


好,周六七点场可以么,我们先一起吃个饭?


玉泽回复:


好。


聊完天玉泽扣下手机,气消之后整理思绪,高一确实是情窦初开的年龄,但同花忱介绍一样,花书周末才在,自己也不会周周都在家,真的会喜欢见不了几次面的人么,顶多是对哥哥的喜欢吧,怎么想花忱都反应都有些过激,他撤回了什么,警告?警告自己不要骗花书诺么?玉泽嘴角抽搐,想不出“妹控”以外的词评价花忱。


四。

史书不乏天文地理异象记载,帝王祭祀常见于册,野史亦有志怪之言,自己出生右手小指上又系解不掉的红线,见多科学难以解释的记载甚至自身经历灵异现象,玉泽仍认为:只是还未找到科学解释。


玉泽不信神魔,梦里腹部的穿刺感是胃痛,看不到面容的人或许偶然见过,重复一个梦可能是自己丢失的记忆或者某一影响深刻事件的意向化,玉泽有了方向,他相信明白怪梦的含义只是时间问题。


导师因此开玩笑玉泽应该去学理科,玉泽四两拨千斤:“和学什么没有关系,美军进入马六甲海峡新加坡理学学生也会讲上帝保佑。”


再往下会是宗教讨论,导师和玉泽的闲聊停在此处,给玉泽指派任务,问他有没有想好毕业论文的选题,玉泽点点头,从之前和老师讨论的几个选题中敲定了花诏宴相关研究。花诏宴随景朝同起同落一定程度上反映盛世兴衰,宴会以选拔人才为目的,对景朝发展也有不可替代的影响。


玉泽决定毕业论文选题,收集不少相关资料,可纸上得来终觉浅,玉泽总觉得少了什么,反复阅读史料,花家一掷千金招揽天下名士赴宴共论国事,选贤纳德为国为民,可谓佳话,然而事关朝廷任免,即使开国世家此举亦难免僭越逾矩,花诏宴何以存留何以光大又何以没落,这些原因史书只字未提,任凭后世揣测。玉泽抬头滴几滴药水,是了,缺少的东西就在这里,对于花诏宴,史书记载寥寥数字,小品演绎不过述其盛况,花家为何举办,如何举办,最后为何停办,朝廷对此意见如何,有哪些人从此发迹,前因后果讲不明白花诏宴就如空中楼阁,盛大却虚幻,近似传说而非历史,他要做的是将花诏宴落到这片大地上,让它确实存在。


人类活动总会在大地上留下痕迹,玉泽决定去南国公属地也就是浙江走走。


五。

《天堂电影院》中阿尔弗雷多劝说多多离开小镇的场景触动玉泽,甚至感觉自己透过荧幕附在多多身上,在海边听阿尔弗雷多诉说告别之语:Don't come back. Don't think about us. Don't look back. Don't write. Don't give in to nostalgia.Forget us all.


海风过面,鸥鸣在侧,荧幕的光落在眼中,润湿眼眶,玉泽眨眼,几次看到这里都会落泪。一只手伸到玉泽面前,玉泽接过纸巾,指尖不可避免的接触。花忱轻轻捏一下玉泽的小指,像是安慰,却让玉泽呼吸一滞。玉泽细数感情经历,接吻拥抱竟不如指尖的触感一般令他心动。玉泽感到这样的想法冒犯花忱,按下自己的心思,转头看向花忱道谢。影院光暗,看不清花忱的表情,只看到有光在他脸上闪烁。


两人因同一桥段泣下,感念相同,玉泽忽觉场景相似,曾与花忱共同经历。是梦还是曾经,玉泽想不起何时见过花忱,也记不得同花忱相似的故人,转念是电影看太多次,场景刻在脑海中,遇到心意相似者便浮现,人景一同叫玉泽感怀,情难自却,将自己准备去浙江的事同花忱讲述,邀请同行。


花忱没有回答,情绪隐匿在暗中,直到电影结束才对玉泽说:“我是浙江人,你想去哪还是找谁?”


以前玉泽只听出花忱的南方口音,此时才知道他生长在浙江,本地人应更为了解当地,于是将自己的意图告诉花忱,从毕业论文的选题开始,到史书花诏宴的记载模糊,再说景朝南塘现今浙江,浙江之行为收集资料,不再提同行之事。不过一时心意相通,感念接近产生的亲切,取同行之寓意,希望有人陪伴,冷静之后明白浙江之行不是游玩,花忱也不能留下店铺和妹妹离开北京,同行之语如同儿戏,玉泽心中责怪自己的冲动。


花忱提议去南国博物馆,那里是南国公府旧址,展品中应该能找到花诏宴相关。


南国博物馆在杭州,玉泽有了目标,谢过花忱,择日启程。


学期开始,花书诺住校玉泽离京,花忱感叹,原来体会过热闹就不能忍受冷清。回想与玉泽相识,租住在他对面不是巧合,花忱与他一面之缘,觉得熟悉,立马决定就是这里。“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剧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便无法忽视,花忱相信冥冥之中必有天意,他希望找到这种感觉产生的原因,是命中注定还是故人相忘,便邀请玉泽吃点心还到他家喝茶,虽然聊天并不深入,玉泽周身气质却令他舒心,相较之下,花忱更为这样的玉泽吸引,初遇时似曾相识的感觉不再重要。


花忱一人在厨房做糕点,在北京游转,进修课程开始就在学校念书,可做之事不少,然而孤独难敌,做出的糕点没有人品尝,游玩没人陪同,读书又想起玉泽是燕大学生。校园里所见景色玉泽见过,同样的路他也走过,上课会想玉泽有没有在这里坐过,吃饭会猜玉泽的口味,花忱许久没有这样在意一个人了,他看着身边谈笑风生的学生,眼中是对未来的憧憬,满面春风,意气风发,身上的气质与玉泽相同,高校学院涤荡出最清澈赤诚之心。花忱没有选择大学,以进修之名进入学院,身份不同心境不同,身旁的气氛与自己格格不入,花忱的感知隔着一层薄雾,看得到却触碰不得,像玉泽小指上的红线。


花忱好奇那截红线,玉泽对其不加掩饰,是不知红线存在还是习以为常,思来想去不知如何开口提问。坐在图书馆里眼前的学习资料一字都读不进去,转而上网查询,找不到任何信息,心中疑惑更多。


玉泽抵达杭州,到旅馆便和花忱发消息道平安。后者回复祝他顺利,又问北京有什么地方玩玩,埋怨玉泽不在小妹不在,一个人会无聊死,说完还发来阿狗猕猴桃叹气的表情。玉泽被花忱偶然展露的孩子气逗笑,问他也在北京住过几年了,怎能不知道去哪玩,花忱回复,想听听本地人的意见,不去景点。玉泽感谢花忱提议南国博物馆,投桃报李,向他提议首钢公园,798艺术中心,人民美术馆,还有红螺寺。


红螺寺?


对,求姻缘的,红墙很好看,寺庙建在山上,景色也好。


那我可要拍些照片发朋友圈。


花忱想去求姻缘?好像没见过他的女朋友,原来也是单身,现在要去红螺寺,看来是想谈恋爱甚至结婚安顿下来了。玉泽敏锐地从情绪中捕捉到一丝酸涩,惊讶自己的反应,刨析后竟发觉对花忱的在意。


花洒下玉泽拢住长发,消化自己的感情,当年贪玩也交过男朋友,取向倒不是让他难接受的地方,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花忱有没有觉察到,他会怎样想来自同性的感情,玉泽不清楚答案,也没有同当年一般直接询问的胆量,他不想让花忱成为匆匆过客,自私地希望花忱陪自己多一些时日,而花忱的答案若是拒绝,两人连朋友都回不去了。


玉泽借水流冲掉自己的杂念,还是想想明天的参观吧。


南国公府旧址在一座湖心岛上,四面环水,只通船只,为了配合旅游业,船只皆是乌篷船。玉泽坐在舟中想起经常做的怪梦,也是这样的乌篷船,河面上满是莲叶,若当值夏季该有莲花点缀,梦里满池塘的莲叶莫不是浙江,行船之后会出现桥和站在桥上的人,掷下并蒂莲。


那个人,究竟是谁。


遇到梦中相似情景,玉泽预感答案不久后便会浮出水面。


乌篷船靠岸,博物馆的硬山屋顶从密林枝叶中透出,玉泽便循去,不在旅游季游客较少,方便玉泽随处参观。


南国博物馆馆长和导师两人是旧友,玉泽带着导师的推荐信先见馆长,不必多言馆长便向他阐明博物馆的情况,南国公府旧址,后因战火几经毁败,经宋明两次大规模修葺才有现今布局全貌,日军入侵时曾把这里当作兵营据点,府内陈设一掠而空,建筑屋身也有所伤,南国公府地处偏僻且花家并不如其他名门为大众所知,一直荒废到改革开放才有专家来这里考察,规划修建才提上日程,也才有现在的南国博物馆。


玉泽听出弦外之音,这座建筑已然不是昔日南国公府模样,寻找花家生活痕迹怕是枉然无功,便放弃从花家日常生活入手,专注花诏宴相关的陈列古物,问馆长能不能随处看看,馆长便安排讲解员随行。


南国博物馆陈列品多是浙江本地出土文物,展馆二楼南塘展厅专为南国公府旧物展览,讲解员本意从进门讲起,玉泽表意直接看南国公府旧物,讲解员落得轻松,带玉泽上二楼。展厅进门便是一道圣旨,大意是感南塘花家开国之功封爵南国公,往前走则是南国公府复原模型。玉泽问,这是原南国公府还是宋明修葺后的。讲解员答,是宋修葺后的,不过记载这次修葺改屋身为主,格局布设还是以最初南国公府为主。


玉泽点头,终究不是原本的样子,复又叹息,多少历史又是最初的呢。


再看周围陈设,书画间隔展柜而放,最怕火最脆弱的纸张竟保存下来。讲解员解释:“放在这里的都是摹本,真品在收在别处。”玉泽顺着讲解员的示意从左侧看起,展柜陈设多为珠宝首饰,字画落款不同,花氏中杂着林氏作者。


“林姓?”疑问之意体现在语气中,但做讨教难免不够礼貌,玉泽补充:“请问这位林某同南国公府有什么关系?”


讲解员抬头,杜甫的词,行书,顿笔切切,墨迹周围有笔毛开裂留下的粗糙毛边,恨字枯墨,别字浓重,看出落笔人的悲恸愤慨,字写: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书画作品经历史打磨笔画感情总会圆润内敛不少,这副字却仍让人动容。


讲解员从情感波动中回神,回答玉泽的问题:“林家不是景朝的开国四大家,但也是当年有名的氏族,靖安之乱熙王通敌,承永帝领兵大捷,顺势登上皇位,这些你应该知道,我就不多讲,说林家,与熙王结党,后来熙王案发,承永帝清理熙王党羽,林家整族都没了,只有她逃出来被南国公府收留。”


“私藏反贼,南国公府不会受牵连么?”


“受的,不过在之后,本来南国公与熙王交情就不一般,但承永帝顾念花家旧情,一对夫妻死在沙场上,才没有早早发难后人,包庇林氏无疑让承永帝动了杀心,而且花家包庇的不止林氏一位,还有墨家遗孤,这里,属名逍遥先生的就是。”


玉泽顺讲解员指引看到一副夜宴图,无丝竹无管弦,只有宾客举杯对饮,席间人物神态各异,有掩面拭泪者亦有面露凶相的,“看来是一次鸿门宴。”


“对,鸿门宴,逍遥先生才情满怀,画作词作百数有余,只是并不落款,后世考据难一揽俱全,只有这副,是他唯一落款的画作,书作夜宴图,实际上宴会从白天开始,一直到黄昏时刻,你看这位,这里有他,这里还有,说明逍遥先生画的不是一时宴饮场景,而是宴会不同时刻,拼作一副画。这次花诏宴设的奇怪,这时朝廷选人制度已经完善,明雍书院才是最直接人才来源,花诏宴失去选贤功能,是设给暗斋的鸿门宴,你看这位,还有他,表情并不自在,注意力也不再花诏宴主人或是讨论的问题上,倒是在与宴宾客身上。哦对了,暗斋还没说,暗斋是暗中监视百官动向的组织,设立之初只为排除奸佞,后来却发展成逼迫路人以目的组织,甚至利益与朝廷对立,这次花诏宴专为除暗斋而设。”


“你是说花家包藏祸心与反贼党羽为伍,又替大景清理门户?”玉泽觉得奇怪,如果花家包藏祸心那大可借暗斋之手推翻宣氏统治,没必要多此一举。


讲解员暗忖,高校学生确实不一般,几件展品三言两语便明白其中矛盾之处,继续讲述:“此次花诏宴主人一直未以真面目示人,其身份众说纷纭,有人推测实际并非花家人,假借名号而已。”


“但能让逍遥先生作画留名,看得出同他交情匪浅。”


讲解员点头同意玉泽的说法。玉泽再看那副画作,心想能假花家之名开花诏宴的和逍遥先生有交情的会是谁。


会不会是逍遥先生本人?未说出口玉泽便否认了自己的想法,从史料来看逍遥先生并没有与暗斋为敌的动机。


玉泽想着问题看画中宴会用具,青瓷碗,雕玉箸,样样精致镌刻花家家纹,天南海北的吃食都摆在宴上,穷极奢华,出资不菲,宴会主人的身份愈发成谜。


展品中也有花家日常所用青瓷碗,与画中全青色不同,似是有裂纹,家纹上镶金丝修饰,更显雅致,除此外,竟没有与花诏宴相关的字画或是物件了。


玉泽奇怪,问讲解员:“花诏宴持《花诏录》开展,《花诏录》是花家传家宝,怎么没在南国公府展馆中?”


讲解员神色不忍,惋惜道:“有野史记载,得《花诏录》者得天下,但《花诏录》内容并无详细记载,它的去向也没文字提到,这本传奇的册子在历史上凭空消失了。”


逍遥先生所画花诏宴与其创设初衷背离过多,不像花家人的手笔,可究竟是谁为除暗斋设鸿门宴,是谁设宴能吸引暗斋,所持之《花诏录》又在何处,这段历史中有太多悬而未解的地方,玉泽先做记录,打算回京再整理。


花诏宴最重要的信物没有下落,南国博物馆之行后花诏宴往事谜题更重,雾霭遮望眼,玉泽在雾中兜兜转转,线索无意义堆积,前因后果无法串联,没有答案的思考令玉泽心烦意乱,终于扔下音频笔记,将自己扔在床垫中,摸出手机想和花忱讲讲今日见闻,正在打字消息提示音响起,同一对话框中跳出花忱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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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去红螺寺啦,绿树映红墙,很有意境。


心里想着谁谁便发来消息,互相思念的心有灵犀给玉泽莫大安慰,平复心情,嘴角不自觉上扬:


怎么,真去求姻缘了?


我跟你讲,许愿树上挂满了红条,大家挂的没有章法,不说好看,但很有冲击力。


避开问题,玉泽皱眉,果真去求姻缘?


花忱不想和他讲,玉泽不好多问,只顺着花忱的话说:


愿望的力量吧。


我在路上听人讲月老,管姻缘的神仙,会用红线系起有缘人。


刚刚还在讲许愿树,现在又开始讲月老了,玉泽笑花忱思维跳跃太快,正想聊一聊自己知道的月老,又有消息发来:


你小指上的红线究竟是……?


玉泽心惊,吸气间只剩下撤回提示,提示玉泽刚刚那句话不是他的错觉。


小指上的红线从他出生便有,除了母亲外人都看不到,母亲生产完奇怪是从哪勾下的丝线,伸着虚弱的手想替玉泽拆下红线,按住小指只摸到婴儿软乎的小掌,然后母亲因体力不支睡晕过去,以为这是虚弱间的幻觉,不过多计较。然而等身体完全恢复抱着玉泽出院回家又能看到小指上的红线,母亲不再认为是幻觉,可周围人都未觉察到异样,她暗示保姆,玉泽身上可能沾到什么东西,替玉泽洗个澡。保姆抱着洗完澡的玉泽回来,手上红线还在。


玉泽长大后对母亲的印象只剩下两件事,第一件是她告诉自己有大师推测红线因为前缘未尽,要找持另一截红线者再续前缘,第二件是九岁生日那天,她离开宣家留下自己,说,宣家可以给他更多的选择,希望他的人生都由自己选择。母亲的意思玉泽明白,父亲早逝,若是带走玉泽,玉泽只剩下母亲,留在宣家还有宣家子代的身份。母亲的意思玉泽明白,然而孤单时总怨母亲留他一人。他想过母亲所言“更多选择”包括离开宣家去找她,可多年未见,积怨难消,玉泽不知道面对几乎陌生的母亲该说什么,他也难保证离开宣家便能找到没有音讯的母亲,宣家是给他更多选择,也给他更多束缚,玉泽离不开了。


母爱父爱的缺失让玉泽渴求爱,情窦初开的年纪从情爱中咂出久违的温暖,抵不住诱惑放纵自己,处处留情,身边男女朋友不断,谈风花雪月,不谈古往今来,高三在即,玉泽决定报考燕大历史,身边没有支持他的人,宣家兄弟不在意他读什么专业,祖母年老,孙辈的事不多过问,当时的女朋友反对,她想玉泽陪自己读管理,结果是两人和平分手。玉泽醒悟,终有一尽的感情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生长到二十岁,玉泽从未在旁人手上看到过红线,觉得前世情今生还太荒谬,小指上的红线不影响他的生活便当是个故事,不再理会,没想到现在花忱指出红线的存在。


如若不明了自己对花忱的感情,玉泽只会惊喜还有人能看到红线,现在畏惧更多,他畏惧红线之言确有其事,如此,不止否认自己多年来的坚持,也强调感情无法自主,对没有红线的花忱动情不过镜花水月。


手指敲敲打打,盯着撤回提示,玉泽终于还是全选删除,当做没有看到:我今天去南国博物馆了,收集到不少资料,就是没有看到宴会信物《花诏录》,据说是花家的传家宝,花忱,你也姓花,该不会这是你家的传家宝,藏得严严实实,不给人看吧?


发送后不甘心如此忽视花忱撤回的消息,毕竟他是除母亲外能看到自己小指上红线的人,又问:你撤回了什么?


发给妹妹的身份证照片,花忱先回复玉泽第二个问题,再以引用功能回复上一句:我家确实和景朝南国公有点血缘关系,但《花诏录》只是传说,我没见过。


玉泽翻身侧躺,花忱为什么谎称是身份证照片呢,他不愿思考,花诏宴已经够他头疼了,没有答案的问题让人疲惫,玉泽看着屏幕,眼皮打架,半梦半醒间点个句号发给花忱,扣下手机趴在枕上睡着了。


花忱手指拂过玉泽发来的句号落在他的头像上,思考今日见到的那个许愿牌:“玉泽花忱承永十六年祈愿”,他告诉自己那是同名同姓的人,但花姓少见,玉姓更是寥寥,少见姓氏的人与他们同名,在红螺寺许愿的牌子又让他看到,花忱不信有这么巧的事,可他没有和玉泽一起来过红螺寺,更不是能一同祈愿的关系,想不明白许愿牌的来历,无故觉得和玉泽手上的红线有关,消息都发出去又害怕触碎什么秘密,终于还是撤回没有告诉玉泽自己在红螺寺看到的许愿牌。


六。

并蒂莲有夫妻和睦同心同德的寓意,归莲节有折并蒂莲掷给心上人的习俗,亭亭玉立的少女在桥上看赛舟者驶过,投掷以丝线绑成的并蒂莲在心仪者船头传情表意。


花忱年幼问祖母归莲节,祖母讲述从母亲那里听来的归莲节胜景,祖母出生就是战乱,家乡人流离失所,地方性的节日成为那代人的记忆,随之飘零各地,之后和平到来,浙江本地竟没人记得归莲节,就这样失传了。


祖母的讲述深入花忱的记忆,在故事中沉入睡眠,恍然看到潺潺流水载着船只从脚下过,自己手里握一株并蒂莲,非丝线缠绕两束莲花而成,确实为自然长成的并蒂莲,转眼投在船头上,一袭青衣的男子举首,嘴角上扬,花忱回以笑容,并蒂莲将两人联系在一起,不必多言,心意相通。


花忱自然没有经历过归莲节,可梦真切得不似杜撰,见过玉泽后梦里青衣男子有了真切的眉眼,映着莲花与流水,脉脉含情,勾人心魄。


花忱醒来记起梦中的并蒂莲,象征夫妻和睦,同心同德……


花忱红了脸,用手背盖住双眼,慢慢想玉泽的抬眸,玉泽的笑。


坐在影厅中花忱仍在思索这个梦,结合影片中的告别,花忱想到水会流船会走,竟觉得梦中没有叫玉泽下船是不好的寓意,和阿尔弗雷多不同,花忱舍不得让玉泽忘记自己,舍不得被留在原地。身旁吸气声惊醒花忱,玉泽对同样的场景落泪,花忱递给玉泽纸巾,两人手指相触,鬼使神差,花忱捏了捏玉泽的小指。


好像捏到了心跳。


七。

玉泽四处走访,收集传言,其间谈到归莲节,景朝南塘的节日,玉泽觉得或许有用,多听了两句,姑娘从桥上向心上人掷并蒂莲的习俗与自己的梦境重合,玉泽怀疑自己曾读过归莲节的资料,打算回去翻翻笔记。


除此外没有更多线索,玉泽不日回京,临行本想给花忱兄妹带点礼物,看来看去全是杭州特产,怕在二人面前弄巧成拙,而且那日没有结果的聊天让玉泽没有勇气见花忱,最终还是放弃。


高铁周六出发,周末甜品店客人多,花忱忙不开,为自己不能到车站接玉泽道歉,玉泽回复:没关系,又不是提不动行李不会坐地铁。


不必第一时间面对对方,可以慢慢调整心情,各怀心思的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花书诺知道玉泽去浙江,回家缠着玉泽问浙江风景好不好,有没有去西湖划船吃醉鱼。妹妹年龄不大,第一次离家距离远时间长,玉泽知道她想家,和她讲浙江一行的见闻,水流婉转,渔歌袅袅,美如诗画,百闻不如一见,“西湖没去,但醉鱼吃了,不知道正不正宗,但口齿留香,回北京的路上一直惦记着。”


花书诺开心,说:“放假我带你玩浙江。”玉泽应下,喊她花导游。花忱喊两人吃饭正听到这句上来接话:“我比书诺更熟悉浙江,更熟悉杭州,你要去玩该找我当导游。”花书诺心里给哥哥翻个白眼,不就比她大几岁么,嘴上说:“那得看玉泽哥哥想跟谁玩了。”俩兄妹处处较劲,带人玩的苦差事也争,玉泽玩笑道:“那我要各试用一天,谁带我玩的好就跟谁玩。”花书诺当即向花忱下战书,直言一定赢过他。


花家两兄妹有趣,玉泽饭后和花忱一起洗碗,挤挤他的肩膀问:“怎么还怕我骗你妹妹,做导游也要争?”


花忱知道玉泽还是在意当时自己的话,以肩抵回去,“只知道看我妹妹,不看看我么。”侧脸看到玉泽鼻尖上落了泡沫,用带水的手刮刮玉泽鼻尖,调侃他洗个碗把自己洗成小花猫了。玉泽没料到花忱的动作,冰凉感从鼻尖漫开,对比着脸颊愈发滚烫,玉泽皱眉用袖口擦拭鼻尖遮住半张脸埋怨花忱手还湿着就碰他。花忱知道他玉泽没有真气,手带着水弹在玉泽脸上,“就动你,就动你。”玉泽被躲闪不及,回击花忱,没一会儿两人湿漉漉地从厨房出来,花书诺见了一惊,“两个大人连碗都洗不好。”


花忱玉泽对视,衣襟湿了一片,发梢也攒成束束,两人被对方的模样逗笑,看着眉眼又失神。


花忱想,自己的心怕是同并蒂莲一起投给玉泽了。

玉泽想,不能再骗自己了。


八。

玉泽整理花诏宴资料,仍觉得《花诏录》不可忽视,处处留意,在古籍网上留下寻找《花诏录》的信息,属名玉泽,导师也替他留意,询问研究景朝历史的专家有没有相关资料,试过所有方法都没有得到有用的资料。当玉泽心灰意冷打算略过《花诏录》撰写论文时,一封没有属名的邮件出现在他的邮箱中,玉泽以为是垃圾邮件,却看到发件人自称持有《花诏录》,多看两眼,称玉泽为小友,说自己病弱不易远行,邀请他到重庆一叙,用词文邹邹的,像是出身书香门第。天上掉馅饼一般,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还是诈骗,玉泽觉得不会这么轻松又觉得专对他一人的诈骗效率太低,诈骗团伙不会这样做。


以前遇到难题总自己思考自己解决,现在有花忱作伴玉泽有了依赖,同花忱一讲,后者知道《花诏录》对玉泽而言的重要性,也知道他的担心,于是自告奋勇:“我陪你去重庆。”


让人拿主意是一回事,让人千里跑一次又是另一回事,而且他还有店要管,玉泽觉得太麻烦花忱并不答应,说和他保持联系就好。花忱坚持道:“你都告诉我可能是诈骗,让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去,而且我还没去过重庆,觉得重庆从一楼进门六楼出门很有意思,一直想去看看呢。”玉泽不好再拒绝,答应花忱同行。


通过邮件双方约好见面时间地点,两人安排好行程同行至重庆。


北国入冬,寒风四起,南国还在和煦阳光中,山城重庆绿木丛生,榕叶遮天,阳光透隙而过,碎成满地斑驳。


两人初到重庆寻找酒店花了不少功夫,高德地图导航到酒店楼下就结束导航,可上上下下几次才找到酒店的前台。办好入住手续,花忱躺在床上叹气,感慨:“重庆的导航应该做成立体的!前方两百米上楼,请上楼这种!”玉泽非常同意,在花忱这里休息过来,给对方发邮件确认经抵达重庆,再和花忱约好明天八点吃饭九点出发。花忱觉得邮件交流效率太低,问玉泽:“不和对方加微信么?”玉泽摇头,“对方没有提交换手机号,看措辞应该是一位长辈,我贸然提出不够礼貌。”花忱明白,觉得诈骗的概率低了一些,又不敢完全放松警惕,不论是谁,明天就会见到。


第二日,避免在重庆城迷路,两人一致同意出租车出行,抵达目的地,竟是独栋洋楼。


两人相视,按下门铃。


出来迎接的是一位中年管家,头发梳的一丝不苟,他颔首鞠躬,“家主恭候多时了。”


家主,这是什么时候的称呼,两人看出对方眼里的疑虑,不好在此讨论,先按下心情,随管家进屋,中式装修,欧式家具,民国时期的家居风格,玉泽心想:看来约他面谈的确实是一位老人。


进入会客厅之前管家叫住花忱,让他先到偏厅休息,说家主见过玉泽后再见花忱。邮件交流时玉泽并未提及有人随行,邮件内容花忱看过,没有出现过自己的名字,心中奇怪,“你们家主怎么知道我要来,还知道我的名字。”管家鞠躬,“这些问题见到家主可以向他提问。”花忱只能随管家去偏厅,走过玉泽时拍拍他的手背,让他安心。


玉泽目送两人离开,深吸一口气,叩门,年老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喊玉泽进来。


瘦骨嶙峋的老人坐在沙发上,微微侧首表示知道玉泽进来了,桌上放两杯热茶,老人示意玉泽在自己对面坐下,举手投足动作幅度极小,病痛折磨着这位老人。玉泽不推辞,坐下后微微欠身,道声打扰,不敢高声,怕声音也会伤到老人。


“我叫秋桑落,是最后一个秋家人。”这是老人的开场白,秋家,窥天机的神算子,卜算从不出错,然而家族成员大多短命,秋家零落,以为只能在传说中听闻的秋家,没想到今日能见到,玉泽震惊,正襟危坐准备自我介绍,秋桑落打断他:“我知道你叫玉泽,等在偏厅的是花忱,我现在说话靠的是一口气,停下很难再续上,所以接下来我说什么都不要打断我,好好听就行了。”


玉泽点头表示自己知道,端起茶杯做一个合格的听众:


“我们秋家败在短命,也胜在短命,一些历史靠口耳相传保留下来,本以为这段故事会随我入土,没想到能在残年遇到小友。你在研究的花诏宴其实和你有关系,你可能不信,也不必相信,听完这个故事就好。


熙王通敌,承永帝率兵攘外安内平定战乱获得民心,同时借此次战争在夺嫡之争中获得胜利登上皇位,这是正史中的记载,然而其中还有不为人知的秘辛。通敌者的真实身份已经被历史抹去,但绝非熙王。重庆所处嘉陵江长江汇流处,雨季江水上涨容易洪涝,这也是古寒江城最大的隐患,熙王封地寒江,治理洪灾亲历亲为,是勤政爱民的贤王,寒江城的百姓都爱戴他,视熙王为寒江的保护神,这样的人不会任由外敌铁骑踏碎人民赖以生存的土地。有人推测,通敌者是承永帝,为了皇位,谋略家都知请兵容易送兵难,为夺皇位借助敌人的力量,很难坐稳这个位子,所以这个推定支持者并不多。说回正题,帝王多疑,为臣最忌功高盖主,熙王太过爱民,承永帝忌惮他,所以借通敌之罪除去他,九族皆亡,结交世家也受牵连,然而熙王的儿子逃出来了,他的名字就是玉泽。


做儿子的当然知道父亲冤枉,他对朝廷失望,割据寒江,以望推翻承永帝,这就是史书上的寒江之乱。也有人说这是谋逆者借熙王之名,他的儿子早在朝廷追杀中殒命,我看不是,寒江军师叶忱是南国公之后,能差使他的,除了挚友玉泽,我想不出第二人。不管怎样,玉泽在寒江获得了莫大支持,以一城之力制衡朝廷,然而师出无名,寒江不能贸然进犯宣京,双方达到微妙的平衡,敌不犯我我不犯你。


历史永远不是双方的历史,暗斋你知道吧,那个替朝廷清除奸佞的组织,本属太子掌管,选贤任能,替朝廷做过不少事,但承永年间太子早逝,暗斋挣脱朝廷的控制,成了独立组织,鹟蚌相争,他们坐享渔翁之利。别急,现在才要讲《花诏录》,这本册子本身只是普通的册子,记录天下名士,但叶忱将叛国者的罪证藏在《花诏录》中,这位叛国者虽不知何许人也,和皇室却脱不了干系,一旦公之于众,皇室名誉即会受损,所以才有得《花诏录》者得天下的说法。争夺《花诏录》成了几方势力的共同目标,朝廷专注处理寒江时,花诏宴再现,有人借花家之名持《花诏录》举办花诏宴,宴会上重创暗斋,暗斋虽得了《花诏录》却护不住它,这渔翁势弱鹟就要直追了,暗斋名义上还是隶属朝廷的机构,朝廷便召其入宫述职,要求他们交出《花诏录》,而这册子竟不在暗斋手中,双方猜测是寒江得了《花诏录》,朝廷策反叶忱,刺杀寒江玉泽,持《花诏录》入朝。


《花诏录》在此,尔可一观。”


秋桑落饮茶,故事结束,《花诏录》保存完好,塑封后平放锦盒之中。诡谲历史中人人都想得到的《花诏录》不过一本名册,后世角度来看有些讽刺。


就像故事中百废俱兴的时期竟容不下为国为民者,为父报仇割据一方,实力不容小觑额,最后竟被挚友陷害,说不出的惋惜。这个故事合情合理,补充正史记载,但玉泽难以接受这个说法,或者说他抗拒挚友反目。


而且,花家的东西怎么会到秋家后人手中,还有太多问题要问,玉泽抓住最关键的疑点:“若是叶忱轻易被策反,怎么还会有五年寒江之乱。”

   

“以什么条件策反,你该问叶忱。”


“该怎么向死人提问。”玉泽觉得老前辈在玩笑,谁知话音未落,秋桑落抬抬手指,指向偏厅。


花家叶忱,姓氏是后改的,那他本名是——花忱。


玉泽无法冷静,一个名字是巧合,两个呢。情绪激动处难免失礼,忽然起身双手撑桌,质问的话未出口就见秋桑落摇头,以沉默回绝玉泽。


没有办法,玉泽只能离开,离开会客厅回首看到最后的秋家人坐在那里,低头沉思,门虚掩着勾勒他的轮廓,离远后看不出呼吸令人怀疑瘦削的身躯是一座雕像,或一座石碑,刻着景朝历史,留在原处供人观瞻供人探寻,风吹雨打模糊字迹,同历史一般淡去,只剩石碑本身证明曾经,可是,秋家之后会由谁讲述这段历史。筵席终散,花诏宴落下帷幕;盛世转衰,风雨飘摇间自己,或是自己的前世,渴望御风而行。事实证明他失败了,时代潮流如此,跳出历史长河才能看出大景气数未尽,他必然失败。然而,然而,巨大的悲怆扼住玉泽,惋惜么,痛心么,不,对玉泽而言,不过一段历史,而非二十年来的朝朝暮暮点点滴滴,他只是站不稳身,只是感历史变革冷暖兴衰,强撑着进入偏厅,心不在焉和花忱打过招呼,待门闭紧才蹲下身以手扶额,这才听到心跳:


咚咚,咚咚,咚咚。


沉重有力,像要敲开一扇沉重的大门,玉泽念着故事中的名字:叶忱。


花忱出来的时候手上端着锦盒,会客厅中放在茶几上向玉泽展示的锦盒。两人凝视着那方锦盒,表情都不好看,但较玉泽而言,花忱多了份坦然,那是读书读到情理之中意料之外情节时的坦然。只有自己蒙在鼓里未知未觉一般,玉泽不喜欢这种感觉,又没有立场询问花忱与秋桑落的谈话内容,或者说害怕询问,他害怕花忱相信转世之言,于是只能沉默,跟在管家身后离开。


坐在出租车上玉泽问花忱要不要去影城走走,花忱心想现在怕是谁都不能正视谁,看看风景也好掩饰尴尬,于是避开玉泽的目光答应。


两江影城是拍摄民国影视作品的地方,建筑从城市到江南小镇,一览无余,两人从高楼丛立中走到青石板路,再从修伞商铺下走到教堂中,一路无言,只剩呼吸。


“我累了。”太久没有说话,嗓音浸满疲惫,花忱看向玉泽,接话:“那我们歇歇吧。”


他们都走累了,从千百年前走到今日,他们需要停留,需要休息,需要将所有事情说清道明。


教堂建筑利于回声,即使低语也能听清。“所以在教堂中祷告弥撒唱诗会有圣洁的感觉吧。”花忱在长凳扶手边坐下。玉泽本想坐在长凳另一端看到彩窗下有拍婚纱照的情侣决定还是坐在花忱身边。女子一袭婚纱,巧笑嫣然,幸福感触动旁人,衷心祝福新人。


受到感触,花忱决定坦白:“我都记起来了,秋老给我看《花诏录》的那一刻我就记起来了,他什么都没有和我说,只是坐在那里听我说。”


“千丝万缕,难理头绪,该从哪里说起,从你的红线开始吧,或者说我们的。”


残段。

那日下着大雪,古刹砖红的墙衬着白雪甚是好看,住持三两语讲出姻缘树的来由,只消木牌留名,以红绳系于树梢,来生来世便可再为夫妻。夜深雪停,身旁玉泽起身的动作同白日准备的木牌都没有逃过花忱的双眼,即便同为男子,玉泽还是将两人的名字留在树上。花忱浅笑,来生为夫妻,那玉泽岂不是要投胎做女子了,一定还是长着狐狸眼的女子,一颦一笑都勾人得紧,不过若是他投做女胎,也该是倾城美人,毕竟有妹妹参考。可投胎长相会与这世相似么,好像没有这个说法,花忱想着两人来世夫妻的模样,不知不觉睡去,再醒来天已大亮,玉泽不知何时回来,手搭在花忱胸膛上侧卧在他身边,因花忱起身的动作转醒,眯起狐狸眼看来倒像猫儿,喉咙里塞满困倦,再睡一会儿罢,大雪封山,我们下不去的。


不是第一次体会无能为力,可这次花忱再无法挣脱疲惫感,举目皆是白茫茫的雾。他累了,什么时候开始,明明身体还在行动却再也没有知觉,直到现在,即使倒下也生不出遗憾感,只剩无穷无尽的疲惫,于是他说:


逃吧,我们逃吧,从这漫无边际的仇恨中逃走吧。 


玉泽笑了笑,笑花忱天真,也笑自己无力:我们一样,恨着同样的人同样的事;我们又不一样,你还有朋友,家人,甚至是南国公的盛名,而我,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身后会是史官笔下的乱臣贼子。我们不一样,你什么都有,可我什么都没有——


所以我不能逃,我没有退路,我逃不走的。


你这样说是在怪我么。


醉生梦死,高纯度曼陀罗和断肠草制成的毒药,杀人无形,无病无痛死在梦里,南国公大费周章找这样的毒,太看得起在下了。


似是有人扼住花忱的呼吸,你看出来了,为什么还要喝!


玉泽不恼,他想,可能这就是命,他命该死在花忱手下,大景气数未尽,他掀起的惊涛骇浪落在史书上只会是承永帝政绩的点缀,他不甘,可这就是命,我不喝的话你自有其他方法结束我,不如这种直接干脆又不痛苦。


你不恨我么。


恨,你花忱谁都能容下,偏容不下我,我恨惨了你事到如今的背叛,本来无牵无挂的我,一颗真心都给了你,你却……


……对不起。除了对不起花忱不知道说什么,如果和玉泽一般无牵无挂,饶谁都不能控制他,可是承永帝那边给的压迫太大,南塘花家,前南国公的身后名,还有他的妹妹。


没关系,你也走投无路了不是么。


花忱露出太多马脚,若玉泽有意,他不会得逞,若不是走投无路,花忱不会如此,玉泽前面说的都是气话,他气自己违背决意走上这条道路时的誓言,气自己明明决定谁都能抛弃到花忱这里又不作数。


对不起。花忱背负的太多,而责任这种东西背上就无法卸下,痛苦不甘或是憎恶厌恨,花忱内心歇斯底里地大喊,脱力前在妹妹和玉泽之间做出了选择。


你猜,借宿红螺寺的时候我许了什么愿望。玉泽提问的时机微妙,不需揭示答案也一览无遗。


花忱苦笑,现在只想许相反的愿望罢。


玉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我累了,想睡觉了,我们道别罢。


我们道别罢,轻而易举的话却是一刀两断的诀别,花忱眨着酸涩的眼仰头,世事难料,造化弄人,花忱不解,相拥而眠的人怎么会变成这样,一人要另一人的命,一人又要陪葬。


对不起。花忱只剩三字可言。


九。

新郎对新娘说了什么,回音低沉温柔。


玉泽听完花忱的故事,所有问题得到解决,所有疑点都有了解释,甚至他的怪梦都有了源头,满池莲叶那是花忱的故乡,是花忱从桥上向自己投并蒂莲。玉泽无法平静,若皆如花忱所言,他不得不相信“前世”,然而这样相当于否认自己的坚持,可玉泽找不到反驳花忱的理由,在交谈中只能假定其成立。


玉泽以尽量平静的声音说:“你知道我不信神魔,更不信转世重生,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即使前世存在,和我们现世也没有关系,我和他,你和他,都不一样,都是独立的个体,我不想被什么前世情缘束缚,我们该过好自己的人生。说实话,我是一个很怕孤独的人,我们邻居快三个月了吧,我对你动心了,喜欢你的温柔,你的开朗,喜欢你对妹妹的照顾,每次从你家回来,我都要再适应冷冰冰一个人的屋子。没和你说过我家里的事,一团糟,我爸死得早,我现在都记不清他长什么模样了,我爸死后一年我妈就走了,我跟妈妈姓,留在爸爸家,他们都觉得我是妈妈留下来争家产的,所以都不喜欢我,只有奶奶心疼她的儿短命,可怜我,还算照顾我。唉……我其实分不清是喜欢你还是贪恋你带来的家的感觉,可能都有,但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我认识你却不了解你。你呢,你也不了解我,到今天才知道我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被我吸引是因为前世的缘故么,对我好是想补偿我么,我都不信前世的,那些事对我而言不过一段历史,现在,我过去的二十年,才是我的人生,我不愿意一个人因为另一个人喜欢我,因为另一个人补偿我,所以,我们还是冷静一下吧,说什么都不要辜负自己。”


一路上花忱已经猜到玉泽的反应,按想好的反驳说:“你自说自话就要抛开我么,喝孟婆汤的时候我把红线融在里面就是不想来生再纠缠你,已经经历生死,你该过你自己的生活,而不是被前世绊住,但是谁知道泡了红线的孟婆汤没让我全忘,我接近你是因为熟悉的感觉,没忘记的亲切感,可喜欢上你是因为你对梦想的真诚你的认真你的坚持。在燕大上进修课的时候总想到你在这片校园中学习生活,忍不住去找你的痕迹想离你近一些,我喜欢你身上的书生气。这些都和前世没有关系,我是今天得到《花诏录》才想起前世的,该是前世为媒让我认识你,喜欢的是今生的你。只可惜今生不能在归莲节上向你投一株并蒂莲,还可惜红螺寺的许愿树上只挂了前世我们的名字。我很高兴你能依赖我,可能是哥哥做多不会做情人,从我们一起看电影开始,我想追你,你说不要辜负自己,我同意,所以遵从我的愿望,我把这一切告诉你,还要告诉你,我喜欢你的心情不变,和其他人没有关系,更和你的前世没有关系。如你所说,那不过一段历史,我的愧疚让我把红线融在孟婆汤中,我不想或者我不敢再见你,造化弄人,我们还是相遇了,若能提前知道这一生爱上的人还是你,我不会切断我们的情缘。你需要冷静,我会等你,不论怎样的答案我都接受。”


两人言辞激动,音调难免起伏,可经由教堂墙壁回音,皆成平稳的圆润音节,彩窗下的新人拍摄完毕,空寂的教堂只剩阳光,玉泽看着灰尘在一道道光束中翩跹,彩窗并不完整,破损的一角投影成一处明显的光斑。不信神佛,因为许愿后母亲还是离开,因为不愿妥协情感不能自己做主,然而决定研究花诏宴,遇到花忱,秋桑落,这些事难以用巧合解释,像是一股力量推着自己找到真相, 逼自己不得不相信前世情缘未了。不过红线那一头若是花忱,玉泽愿意相信前世之言为真,只是无法分清对花忱的感情因今生而起还是前世未了,玉泽不愿延续另一个的生命,他要这一生属于自己,他需要时间,需要抛开一切干扰向自己提问,一直想找的能够陪伴自己一生的人是不是花忱。玉泽阖上双眼,仍能感受到阳光的温暖,错觉时间停滞,所有事都可以慢慢来。玉泽喜欢温暖的阳光,带来生机,象征希望,在阳光落下橘色的黑中,玉泽看到春天到达北方,一个同样明媚的日子,他与花忱如现在一样并排坐在一起,于是答应花忱:“我会在春分告诉你答案。”


—FIN—


感谢阅读这一段前生今世的故事,回礼是一个八百字左右的小故事,大家随喜赠礼,祝哥哥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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