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干花

头像@八步镰

山止川行

/息行


按他说的做!


我是见过姜行狠厉模样的,连多年师兄都肯下杀手,若是违背他的意愿,我和送信人恐怕都走不出这片山林,按他说的做是唯一的选择。可恶,为什么偏偏是人少的地方……不对,人多人少姜行都不在意,他是彻底的疯子。姜行夸我识相,手里仍把玩那节木机关,我看不出其中奥秘,暗觉会是什么装有火药的机关武器,不断祈祷姜行冷静。


我盯着姜行手里的木机关警惕,见过他的人才知道他有多疯,送信人觉察到氛围紧张,但眼中多为不解,仍然打起精神撕开信封照读:  

  

未曾想姜行不到一年便破解机关逃出祈灵阁。  


我已经知道他逃出来了。  


我不知他会去何处。  


别想了,他在南塘。  


或许会去找你,你是我的贵客,姜行记恨我,总会对我身边人不利。另外,姜行心思深,万不可教他得知假死一事有你的主意,或许会因此向你寻仇,我不在时没人能制住他,多加小心,万事等我找到姜行再做商议。  


送信人读完,姜行掷给他一贯铜钱,目送他上马离去,送信人身影不见姜行才开口说话,好啊,原来卸我偃肢,炸伤灵息,都是你的主意。  


我心里谢谢灵息,不用自己说错话他就帮我和盘托出,也怪自己在南塘还这般小心,取信约在树林相见,这不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姜行截胡。  

  

姜行还在把玩木机关,我盘算自己的脚力能不能逃过机关,又盘算他这机关会不会造出什么大动静好让人发现来救我,口中应付,我只是帮忙,想出这主意的是灵息。心里向远在玉梁的灵息道歉,只是一时保命之举,还望灵息大人大量不要记恨我!  


姜行不知被什么逗乐,笑着扔下木机关调侃我,以为你有点功夫在身上会不一样,没想到也是一吓唬就怂。我闭眼等机关爆炸或是其他什么,许久没有动静,睁眼再看,姜行解释只是一截树枝,瞧把你吓得。  


一截树枝,我羞愧难当,涨红脸为自己辩解,你们玩偃术的,哪一个不是随身带着些机关,看到你拿木头就害怕好吧。  


姜行挑眉,怎么知道我手里是树枝就不怕了,万一和你讲的一样,我身上都是机关,随便掏出什么就要你的命。  


……大侠饶命。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先稳住姜行要紧,而且看情况,他并不是来要我命的,至少现在不是。然而保不准是猫捉老鼠的戏码,折磨我一阵再杀也说不定。


我怀着悲观的想法被姜行领出树林,他不解释自己出现在南塘的原因,只用祈灵阁过往要挟我:作为补偿,我在南塘的住行就全部交给你了。


带姜行回家实在不可能,不说家中多为女眷不方便,如何介绍姜行也是问题,况且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疯,处理起来也是麻烦,我打算找一家客栈安置姜行,但是:你想去哪?既然住行都交给我安排,总不能不知道客人的目的地随便安置。


可笑,对随时能取我性命的人我竟然还惦记着地主之谊。


随姜行走出树林,他不答我,说的话无非抱怨南塘潮热,水多陆少,于是我放空思绪,嗯嗯啊啊表示自己在听,思考什么时间向灵息寄一封加急信告知他姜行的下落,如果灵息能带走这个麻烦再好不过,不如说这封信的目的是催促灵息来南塘带走姜行。


客栈装饰颇具南塘特色,桌具寝床都刻着莲花游鱼,熏香也取混合莲子的檀香,怎么说,在最质朴的南塘人家也不会一屋便尽显南塘特色,要素太全反而刻意,想来便是对外人宣扬“鱼戏莲叶间”的南塘。


不过对姜行而言,这间客房足够,他感慨好久没住过装饰这样好的房间了。这是我不能接的话,不知从祈灵阁逃出重获自由的姜行对过去究竟抱有怎样的心情,能避开过去再好不过,如若他提起,我便装聋作哑。


我向姜行道别,他看上去竟有些意外,随后便恢复表情,告诉我明天卯时来找他。


感觉成了姜行的侍童,虽然这个年龄当不了侍童,可我不想说另一个词,那让我觉得奇怪而且委屈,堂堂花家世子,给别人当奴仆也太掉价。


回家之后我一刻不停写好给灵息的信,交给木微霜让她寄到玉梁,可没想到这封信最后还是到了姜行手里。


第二日卯时抵达客栈,姜行还未起身,他听见扣门声只着亵裤开门,于是我清晰明了地看到他身上的痕迹,有深有浅的红色痕迹落在脖颈间,胸膛上,腰间,转身可以看到同样的痕迹落在肩胛骨上,极隐秘,极禁忌。


很容易看出这是经历什么事之后的痕迹,我觉得脸颊发烫,姜行竟然如此轻浮,刚刚从祈灵阁逃走就找花街姑娘,我红着脸躲开视线,耳里落下姜行的嗤笑:怎么半大小子没见过这些?  


我当然没有见过,这种事情!


气恼着背过身喊他赶紧穿好衣服,我再也不愿看他身上欢爱的印记,可惜姜行不愿意我躲开,继续和我说话,猜猜是谁留下的。


柳儿,翠儿,随便什么花街姑娘,我怎么会知道是谁,你不是要游南塘么,快穿衣服啊!


姜行说自己又不用嘴巴穿衣服,继续讲那痕迹的来历,以为灵息是什么温柔师兄?这是他咬的。


信息量极大的自问自答,能想象到这是怎样疯狂的床事。但这怎么能,一个男人和另一个男人,师兄和师弟,灵息和姜行,他们不应该这样。或许这只是姜行的疯言疯语,别忘了他是个危险的角色,他的话不能信,他要带着灵息一起疯,借机报复我,让我怀疑灵息的为人,动摇灵息在我心中正人君子的形象。


他做的出这样没人受益的疯事,但祈灵阁的初遇我仍记得,平静下涌动杀意,最寻常的语调谈论他来找灵息麻烦。姜行不是算计的人,不会刻意来南塘寻我,第二日清晨露出上身再和我谈灵息,只为轻巧“形象”二字。


然而人人都有深藏不露的一面。那时灵息对姜行的打算不是告诉我了么,限制姜行的行动,使姜行失去声音。狠绝撕开他温柔的表象露出苗头,后因我的建议消散,姜行才得以全身受困祈灵阁。


灵息的这些我不是都知道了么,姜行的话是灵息另一面的显露还是我不明了的姜行另外的心思,我想不出答案。


姜行穿好衣服,结束这个话题:我们早就是这种关系了。


我因这句话惊异,转回身看他,晨光从窗棂间透入,姜行的笑逆光,狡黠而不可探寻,一阵没来由的心惊,转而盼望那封信快些寄到灵息手上。


然而眼下要紧的事为稳住姜行,我问他此番赴南塘有没有目的,比如想去的地方,想见的人,想吃的东西,想买的玩意。姜行摇头,没有,只是出逃时搭的马车来了南塘,他没有想去的地方,没有相见的人,没有想吃的东西,没有想买的玩意。


我语塞,不知该如何评价姜行,也不知如何评价自己的运气,久不着家,抵达南塘没两日就撞见姜行。


既然姜行没有打算,便当普通游客对待,带他吃切儿氽,藕粉,带他看河灯,游船,我能想到的南塘特色都向姜行展示,然而这尊大佛面无表情走完南塘,问他满不满意只会答马马虎虎。


马马虎虎,好歹花家也是南塘大氏,陪姜行游历南塘也算得上降尊纡贵,连好脸色都不愿给我,看来姜行是真把我当侍童使唤了。


我感慨间随姜行回到客栈,他叫我坐一下有东西给我。我自然不敢推辞,正襟危坐在矮几前等姜行安排我的去留。


桌上摆着木雕和雕刻刀,雕的是莲叶游鱼,同屋内陈设上花纹一样,游鱼动态又远超这些花纹。不过拇指大小,竟雕得栩栩如生。我摸着木雕的游纹,流畅精细,不由赞叹姜行技艺,复想起自己只知他是迷心谷主人做出迷心鹿甲,不知他平日会做些什么。论衡山庄停在他们离开寒江的那个秋日,但是,祈灵阁、迷心谷、明雍书院,师兄弟在不同地方以不同方式延续论衡的传说,我不由感慨寒江多俊才,可三人中怎就出了姜行一个为祸四方的。


姜行回来见我把玩他的木雕,告诉我若是喜欢可以带走一个,没等我道谢他将一封信丢在桌上。轻飘飘的信落在桌上却千钧重,我似乎听到一声重击,呼吸停滞半拍后反应过来那是我的心跳声。


这信是昨夜我托木微霜寄出的,现在落在姜行手中。


信已然开封,想也知道姜行读过信中内容。


姜行抓起刻刀在指尖把玩,等我先沉不住气开口问他这信从哪来,姜行却故弄玄虚道山人自有妙计,接下来房间里没有人说话,我在紧张,姜行在享受我的紧张。


就在我快被空气溺死时姜行打破这骇人的平静:我会回玉梁的,毕竟我的偃肢还离不开灵息,但现在我想多走走。


为了让我信服,姜行向我展示他自制的偃肢,连最简单的抓握动作都显笨拙。


姜行在我面前有绝对的压制力,他本没有必要向我解释,只威胁我别再尝试联系灵息听他安排便可,这是示好么,我放松不少,尝试问他为什么想在外走走。


问完我又觉得这问题奇怪,被禁闭一年,对自由的渴望会是本能,可今日随姜行在南塘各处游玩,他的兴致并不高,我开始好奇和外界隔绝一年的姜行到底想去哪里想做什么。


姜行摇头,赶我离开,让我不要自作多情,别以为他会与我交心,这次交谈只是让我安心带他游历南塘,别再做写信给灵息这类找他不痛快的事。


在姜行面前我总是被动,正如现在,他不愿告诉我我便问不到,但坐以待毙不是我的风格,姜行没有许诺离开时间,总不能无止境陪姜行进行无目的的游历。


我再次修书,不过这次是寄给明雍,内容是向院长请假,自请抄写院规以抵缺课时日,答应回到明雍一周内补全作业,向月怜先生,未央先生问安,尤其向司空先生致歉,他的作业太难,是否为曾经从师的难题,我没有丝毫思路,希望得到一些提示。


这封信我没有直接寄出,先给姜行过目,说这是我的请假条,佯怒抱怨他真把我当他的侍从,连信件都不准寄。姜行听完皱眉,什么时候不让你寄信,给灵息那封暴露我的行踪自然要截下,至于明雍或是其他,你随便寄。


因我对姜行的控诉,这一日我们相处并不愉快,虽然只是姜行单方面别扭,但两人相处时一人的情绪会影响到另一人。我不由联想到灵息与姜行一年间日日月月面对对方,姜行是否会同此时一样闹脾气,灵息又如何面对臭脸的姜行。不过我很快放弃,一人受困祈灵阁,一人自愿囿己于祈灵阁,整整一年,春夏到秋冬,隔绝于世,想来心境早与常人不同,若尝试接近试图理解,怕会得到自己无法接受的事实。我的直觉让我远离这两兄弟的情感纠葛,只盼司空先生明白没有作业的我为何提及他往日从师。


事实证明司空先生并非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他看出我的暗语,向玉梁致信,询问灵息近况。灵息从师弟的信中读到我的困境,猜测姜行去处,起身前往南塘。我同灵息见面后问起信件他才说,寄到我手里的信一式三份,还有两份寄往寒江、明雍。碧水楼事务繁忙,我曾与哥哥达成一致,若非我极力请求,放我行事便可,这样使哥哥全心全意处理政务也让我们异路兄弟不至立场相悖而尴尬。司空先生收到我的信后应当拆阅了灵息的信,这才明白事态紧急。不论如何周折,灵息站在我面前打趣,我如浮萍般居无定所,他只能向我可能在的地方寄信,总有一封能到我手中,没想到寄到我手里的一封恰巧被姜行撞见。


对灵息的评价我不置可否,或是说刻意躲避,因着害怕浮萍。幼时曾见随波逐流的无根浮萍,无依无靠,水流缓和即静好无虞,水流激荡便……我阖上眼,记忆浮起枝叶破碎的萍草,那时竟因对浮萍寓意的畏惧接连几日拒绝去水边。不过比起自己,哥哥更似浮萍,从南塘离开,再无法回到家乡,如若同信笺中所言,兄长再回到故里便是末路,我一定会恸哭,一定会悔恨,一定会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时隔多年,对浮萍寓意的畏惧复燃。


灵息抵达南塘时我正与姜行坐在田埂上看农人忙碌,翻转的水车,绿意盎然的作物,农人以南塘方言吟歌,无一不生机勃勃,无一不暗示丰收。


不知是触景生情还是预知接下来的分离,姜行忽然对我敞开心扉,言及南塘之行并非偶然,他想随处走走也非闲谈。我不解话中意,姜行举例,指着水车假设,若回到水车发明之前,让我们三兄弟做灌溉工具,我有技术司空澈有想法,可空有技术空有想法我们都做不出水车,只有灵息,只有灵息可以。


我要超越灵息,是要不是想,但只会做武器是无法超越灵息的,他的想法我窥探不得一二,或者说我们互相不能理解。


是的,祈灵阁一事我便看出两人理念背道而驰,离开论衡,灵息再不做偃甲,姜行却受困偃甲之术,我无端猜测姜行对灵息的恨意来源于此,他是偃痴,一生所愿便是做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偃甲,被他认可的偃师仅灵息而已,姜行无法容忍自己敬仰的目标放弃偃甲,于是崇敬多深恨意便有多深。姜行的话蕴藏这一层含义:如果灵息不再做偃甲,他所能超越的目标只是过去的灵息。姜行是要强的人,他不会允许自己与灵息的过去比较。


在论衡时我以为天下秋日都是红枫遍野,在祈灵阁时看到春日桃花满枝,只是这次我知道不是所有春日皆如此,灵息比我强在这里,十岁他便知晓红枫只在论衡。


我知晓南塘夏日荷花满塘的胜景是在宣京见不到的。


姜行继续说,要超过灵息就要先学会我不知晓的天下事,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想去寒江看看两川相合而不渝清浊,一直在寒江山间,也该看看寒江的水。


说完姜行的视线落在我身后,我顺其转头,看到灵息站在田埂尽头向我们挥手。


姜行抱怨灵息比预想更快找到他,我这才发现与姜行相处时日间不和谐之处:他既非向我寻仇,亦非躲避灵息,一直留在南塘,好似等待灵息寻来。


灵息穿着不如往日,一身清减玄色衣袍,如瀑长发扎在一起更显下颌轮廓俊朗,倒有些江湖侠士的味道,我看着不同的灵息从他身上品出陌生之感,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倒是姜行,不避灵息迎面向前,嘴里抱怨,你也太快找到我了。


灵息一手搭在姜行肩上,同我讲话,问我姜行是否伤我,是否惹是生非,我一一否认,讲姜行只是迷恋南塘,多留了几日。然而两人过分接近的距离唤起我的记忆,姜行上身的痕迹开始作祟,忽而明白,原来灵息紧张的不是我的安危而是姜行的行止。


我哑然,不再多言。


灵息没有久留,第二日便带着姜行离开南塘,我去送行,姜行沉默不少,只坐在马车里瞪着眼看灵息与我辞行,我被这样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昨日田间与姜行的交谈仿佛虚构,现在他又变回那个危险的姜行,让我警惕。


有机会会再去玉梁。我应下灵息的邀请,与其道别,目送灵息踏上马车,车轮印下向西的痕迹,滚滚绝迹,忽地又念起浮萍。姜行何许人氏我至今仍未知晓,如此想,无根漂浮不也是姜行么,可故乡对醉心偃甲的姜行而言并不重要,他的归处即为灵息。我呢,我如浮萍,但我总能回到南塘回到花家,这里永远有我一席之地。然而兄长,为守护花家而放弃花姓的兄长,他的归处在哪里呢。


转眼间已看不到马车,与姜行相处的时日便如幻似梦般不真切了。此时我竟十分想念兄长,细细思索过往点滴,我们如今的处境早已埋下伏笔,自兄长做出决定,便如山止川行之势,一路向前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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